南京,深秋的寒意悄然爬满青石砖墙。_天-禧′小_说?蛧· ′埂,新`最′筷·
钟怀远那间寓所里,空气凝滞得如同灌了铅。最后一张薄如蝉翼的纸片在搪瓷脸盆里蜷曲、焦黑,化作几缕不甘的青烟,袅袅散去,只留下一点呛人的焦糊味在沉闷的空气中挣扎。昏黄的电灯下,他动作利落得近乎刻板——几件叠放整齐的衣物,一个磨损了边角却沉甸甸的硬皮记事本,还有那把跟随他多年、此刻冰冷沉默的勃朗宁,这便是他为自己选定的全部行囊。他拿起桌角那块旧怀表,指腹轻轻拂过冰凉的金属表盖,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被压回喉咙深处,随即被决然收起。灯光将他孤寂的身影拉长,投在斑驳的墙壁上,像一个沉默的句号。他最后扫视这间承载了无数秘密与惊涛的房间,目光掠过每一件寻常物件,仿佛在与一位即将永别的老友作无声的诀别。门轴发出一声极轻微、带着锈迹摩擦的呻吟,随即被外面更深的夜色吞没。他融入黑暗,如同水滴汇入江河,再不回头。
几乎就在他身影消失在巷口拐角的同时,几道幽灵般的黑影便迅猛地扑至门前。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,一声粗暴的闷响炸开——砰!本就陈旧的门板应声碎裂,木屑如受惊的飞蛾般西溅开来。凶悍的身影裹挟着冰冷的夜风,伴随着浓重的烟味和皮靴踏地的沉重闷响,蛮横地撞入了这片刚刚人去楼空的寂静。为首的特务头目,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壮汉,目光如鹰隼般扫过空荡的房间。空气里那缕未散尽的焦糊味刺激着他的鼻腔,他猛地冲到脸盆前,手指狠狠捻起盆底残余的一撮灰烬,脸色瞬间铁青。“妈的!刚走!给老子追!挖地三尺也要把他揪出来!” 他野兽般的咆哮震得空屋嗡嗡作响,声音里充满了被猎物戏耍后的狂怒与不甘。
此刻的钟怀远,己非片刻前寓所里的那个人。他巧妙地利用了几条错综复杂、污水横流的窄巷,如同一条滑溜的泥鳅,在城市的阴影缝隙中游走。他太熟悉这座石头城了,哪条弄堂能抄近路,哪个拐角有馄饨摊的热气能短暂遮蔽身形,哪片区域的巡警交接班存在那珍贵的几分钟空档,都深深烙印在他脑中。他甚至在路过一家深夜仍未打烊的成衣铺时,以极快的速度闪入,再出来时,身上的深色长衫己换成了一件半旧的灰布棉袍,头上扣了顶不起眼的旧毡帽,肩上多了个鼓囊囊的包袱,步履也变得迟缓,活脱脱一个为生计奔波、疲惫不堪的小行商。他深知,在这座遍布暗哨的城市里,慢,有时比快更安全,平凡无奇才是最好的伪装。
他最终消失在中华门附近一条挤满南来北往苦力、小贩的喧嚣长街尽头。那里人声鼎沸,汗味、廉价烟草味和食物的气味混杂蒸腾,形成一片浑浊的保护色。他谨慎地选择了一辆看起来最不起眼的破旧骡车,混杂在等待出城的杂乱队伍中。当骡车吱吱呀呀、不紧不慢地驶过昏暗的城门洞时,他微微侧头,最后望了一眼身后那座在深秋夜色中轮廓森然的巨大城池。城墙巍峨,在月光下投下巨大的、沉默的阴影,如同蛰伏的巨兽。他心中默念:小马,上海的风更冷,更险,就看你的了!
几乎是同一时刻,沉重的钢铁巨兽喷吐着浓烟,嘶吼着驶入了上海北站的月台。
车轮与铁轨发出刺耳的摩擦尖啸,蒸汽如同巨大的白色怪兽在冰冷的空气中奔腾、翻滚、消散。车厢门猛地打开,汹涌的人潮迫不及待地倾泻而出,如同决堤的洪水,瞬间淹没了狭窄的月台。小马瘦削的身影裹挟在这股洪流中,几乎是被推搡着向前涌动。他甫一踏上站台,一股远比南京凛冽的寒意便扑面而来,这寒意并非仅来自深秋的空气,更源于眼前景象带来的无形重压:荷枪实弹的军警如同生了根的灰绿色铁桩,密密麻麻地钉在月台两侧,刺刀在昏黄的电灯光下闪烁着令人心悸的冷芒;穿着黑色制服的警察目光如钩,鹰隼般在每一张疲惫、惶恐或麻木的脸上反复刮过,不放过任何一丝可疑的端倪;还有那些穿着便装、眼神却格外阴鸷锐利的身影,像毒蛇般无声地游弋在人潮边缘。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无形的铁锈味,那是紧张与恐惧混合的气息,几乎令人窒息。
“莫停留,首奔法租界,接头点!” 钟怀远低沉而严肃的叮嘱,如同烧红的烙铁,在他脑海中反复灼烫。他下意识地紧了紧肩上那个不起眼的粗布包袱,仿佛那是连接着生命和使命的唯一缆绳。他努力让自己显得自然,像所有为生计奔波的普通青年一样,微微缩着脖子,汇入通往出口的人流,脚步不敢有丝毫迟疑。
然而,那股被毒蛇盯上的冰冷寒意,还是在他挤出车站口那片混乱的光影时,如跗骨之蛆般悄然攀上后颈。眼角余光敏锐地捕捉到,一个戴着